“清白”在中国传统的审美思想中是一种很高的境界。月白风清,是令人陶然忘怀的美景;粉身碎骨惧不怕,要留清白在人间,是操守的高洁和意志的坚定。失去了清白,余者再好,也枉然,尤如一块带有瑕疵的玉石,任凭能工巧匠如何鬼斧神工,精心雕琢,终难变成精品美玉。中国人自有自己的修身准则,他们更重视人的品性、道德、本质的养成。中国儒学很讲究人自身的内省,注重在自我体悟中达到理想的人生境界,在儒家的原则中,“内省”、“克己”、“修身”是最核心的内容,也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基础。曾子说“吾日三省吾身”,大乘禅学认为,明心见性,可以转迷为觉,可以通过戒、定等不间断的节制去收心敛性,进而觉悟成佛,故神秀有偈道:“身似菩提树,心如明镜台,时时勤拂拭,莫使惹尘埃。”这“时时勤拂拭”已经比儒家的“吾日三省吾身”更难做到了。而六祖慧能则到了更高的境界,他认为神秀之论未见彻底,随口一偈云:“菩提本无树,明镜亦非台,本来无一物,何处惹尘埃。”他更强调个人内心的体悟,因为每个人的具体情况不同,故把握的人生真谛也各异,真正的觉悟惟有通过人们各自的直觉体验来实现。这实际上是用佛家语言道出了“人要正确认识自己”的真谛。
中国的贤士们不仅不乏进取心,不乏治国、平天下的宏大抱负,时刻不忘“兼济天下”,而且虑事甚详,事先准备好退路,一旦遭逢困厄,则以“独善其身”为其归依。中国儒士认为,即使未能成就伟业,若能做到修身齐家、安贫乐道,依然不失做一个清白人的本色。
在“清白”所修饰的诸多名词中,“良心”又是最受重视的,良心当指高尚的道德准则,英国哲学家洛克说:“所谓良心不是别的,只是自己对自己行为的德性或堕落所抱的一种意见或判断。”安徒生说:“清白的良心是一个温柔的枕头。”一个有良心的人,即是指其本性的善良与心地的淳厚。中国古代有关人性论的观念,主要有主恶主善两大派。而我以为人性本为清清白白,无恶无善。清白的良心应是上天所赐,与生俱来,人皆有之。
不幸的是,这颗清白之心一落滚滚红尘,就会立刻受到贪欲、骄逸、名利、奢侈等包围,浮生飘泊之中,难免受到浸染和诱惑。许多人因此堕落成为贪官、奸商、腐儒、势利小人,或在宦海中呕心沥血策划谋算,党同伐异;或在官场上不择手段谄上媚下,纵恶锄良;或在世情中丧尽廉耻趋炎附势,求取残羹冷烩。把原本清白的良心污染的五颜六色,斑驳陆离。许多人甚至忘记自己本来的面目,不知自己是谁,在浑浊的名利之河中随波逐流,甚至如鱼得水。但是,等待他们的并不是什么良辰美景、赏心悦事,为了贪欲和奢望,他们付出了高昂的代价,那就是生命应有的安逸祥和,心灵应有的自由舒展。终日劳精伤神,患得患失,思虑太过,寝食难安。或忧虑东窗事发,或担心对方暗算,或提防仇家报复,内心何尝有一日安宁。待病魔缠身,大限将至时,则平日所做丧良事亏心事一一浮现回来,仿佛有许多冤魂债主索命于前,以天赐良心换取浮世名利,不义之财,此中得失盈亏或有人计算过吗?
而另一类人,虽然也在宦海中浮沉,却始终能保持高洁的操守,正直的品德和清白的良心,屈原、苏武、陶渊明都是宁折不弯,宁可丢官丢命也不改人生本色的刚正之人。最典型的莫过于苏东坡,其达时官至翰林学士,吏部尚书,寞时则锒铛入狱,幽居黄州,一生萍踪漂泊,坎坷丛生,但他始终保持一股浩然正气和一介书生的真率坦然,这使他永远从容恬淡,达观知足。“乌台诗案”发生时,苏东坡正在囚狱中等待判决,政敌们罗织罪名,俱想置他于死地,神宗皇帝却踌躇不下,恐误杀好人,一天晚上暗中遣一太监去狱中观察,但见苏东坡沉沉入睡,鼻息如雷,皇帝因此判断苏东坡于心无愧,而将他从轻发落,贬谪黄州。苏东坡晚年,从被贬谪的海南儋州北返至常州时,正值迫害他的宰相章惇被贬往雷州半岛,其子章援生怕苏东坡再度当权,会以牙还牙,报复其父,而苏东坡却宽宏大度,全无芥蒂,将章援抚慰一番。惟其一生率直做人,至其病危,才得以坦然地说:“我平生未尝为恶,自信不会进地狱。”寿终正寝,平静去世。这种人生,才称得上完美的人生。外部世界可以穷尽变幻,内心却永留一块宁静纯净的乐土。
清白的良心是上天赐予,这是人生的至珍至宝。守住它,安详走过清白、坦然的人生。除此,夫复何求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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